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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年快乐(1 / 2)

陈冬坐在摇摇晃晃的大巴车上,一颗心,也如泡在酸涩的海水中浮沉。

记忆中那位慈祥的、总是笑吟吟地递给她零食的老头,如今消瘦而虚弱地躺在惨白的病床上。

那双粗糙的、堆积着层迭褶皱的手掌大力地钳住她的腕子,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,几乎乞求一般说道:

“小冬啊,你是明事理的好姑娘,你劝劝许童,劝劝他……别叫他把钱丢在这个无底洞里。”

她似乎能觉察到他的生命力在缓慢地流逝,愈发靠近终点。

爷爷是许童最后的、唯一的亲人。

她如何能叫许童放弃。

她理应该说些什么的。

可那些安慰的话语——那些隔靴搔痒的、浮于表面的言语,棉花似的堵在喉管中,几乎要叫她喘不上气。

于是在回程的路上,两人都一言不发,只沉默地踩着干燥的枯叶,咔嚓咔嚓地,往医院门口走去。

她摸了摸许童的衣服:“你穿得太少了。”

“一会儿功夫,不碍事。”许童缩着膀子,手插在裤袋中,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。

陈冬静静望着他,半晌,轻声开口:“我很担心你。”

“我不想让你担心。”他躲避着陈冬的视线,低垂着眉眼。

两人又陷入寂静的沉默中。

公交车慢慢地向他们驶来。

陈冬掏出一千块,往许童手中塞:“拿着,给爷爷买点营养品。好好吃饭,你要是先倒下了,爷爷怎么办?”

许童连忙躲避着,反而把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放进她的布袋里:“车来了,快走吧。”

陈冬被他推上公交车,隔着玻璃窗,看着那个冲她微笑着挥手的少年。

他总是这般注视着她的背影,一次又一次。

她从布袋里取出那张传单,小心地展开。

斑斓的、布满折痕的传单上印着一行大字:

华州技校夜校班开课啦!

她再也无法忍耐,捂着眼睛,低声地抽泣起来。

……

最后一片枯黄的树叶翩然飘落,裸露的枝干映衬着铅灰色天空,阳光闷在厚重的云层里,苍白而稀薄。

街道两旁挂着高低的灯笼,孩童们戴着厚重的棉帽手套,嬉笑着,把炮仗在街边乱丢。

陈冬提起菜篮,快步穿过热闹的人群,走进昏暗的楼道中。

她立在那扇斑驳的、寂静的铁门外,发红的鼻尖轻抽了一下,麻利地撕下门框上覆着层薄灰的陈旧对联,踩着歪斜的破烂座椅,工工整整地将新对联贴在墙上。

座椅不堪重负地吱呀作响。

她静静地端详着那扇重新焕发出生机的铁门。

吱呀——

门开了。

一个戴着棉帽,长得如同荞麦馒头似的小胖子举着玩具跑了出来,身上挎着鼓囊囊的、装满零食的小包,眼眸被面颊的肉堆挤成一条细缝。

屋里的老头眼梢挂着慈祥的笑意,拎着条围巾追在他身后。

麦色皮肤的少年扶着门外的矮梯,一双眼眸弯弯地泛着亮光。他仰着头,薄薄的唇瓣开合着,冲矮梯上的姑娘说着什么,而后突地抓住矮梯,恶作剧似的摇晃几下。

矮梯上的姑娘惊慌地抓住梯子,碗里的浆糊飞溅而出,正正好好淋了他满头满脸。

于是第二天,他剃着头极短的、劳改犯似的发型,黑着张脸,跨出这扇铁门。

陈冬唇角轻翘起细微的弧度:

“新年快乐。”

那句简短的祝福在空荡的楼道中回荡,卷起空灵的混响。

金漆绘制的字体抖落着日光,喜庆的大红纸页被寒风吹拂着,伴随着串离去的脚步,孤伶伶地簌簌作响。

——万事如意。

刚一打开房门,嫂子便从厨房探出个脑袋来:“回来啦?”

她视线落在陈冬身上,当即大呼小叫起来:“我不是叫你加件外套再出门!瞧瞧冻成什么样了!”

她不过只长了陈冬十岁,却已然成为一名完美的大人。拥有一双粗糙的手掌与足够撑起一个家庭的结实臂膀,眼角堆迭出浅淡的细纹,乌发间偶尔冒出根根银丝。

“再晚人家就收摊啦。”陈冬脱下外套,钻进厨房洗了把手,熟练地操起擀面杖,将面团擀成一张张薄而匀称的面片。

“套个外套能费多少时间?收摊就等立春再贴,春联春联,谁让你非要除夕贴的!”嫂子放下菜刀,恨恨地在她肩头捶了一下,手心贴在她的手背上:“你看看手冻成什么样子,那冻疮养了好几年,别叫今年又冻上了!这里不用你帮忙,你出去烤火去!”

陈冬的手与她姣好的面容全然不相称。是双极为粗糙、极为丑陋的,历经磨难的手掌。

手掌宽阔,指节粗大,掌心的茧层磨得发亮,干燥地泛起白皮。左手的小指可怜地弯曲着,不能蜷缩,也无法伸直,只孤伶伶地杵在半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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